人生是一杯濃縮果汁-王品集團董事長戴勝益的文學管理

人生是一杯濃縮果汁──王品集團董事長戴勝益的文學管理        
■鄭栗兒

一萬個步伐串起了一天
在下過雨或者陽光初透的晨曦裡，城市塵囂尚未溢延而出，是最初也是最後的一片靜。星期一的戴勝益醒來在台北租賃的房子，一天的日子就此展開，像杯濃縮果汁，有飽滿的生之力量，腳步堅實地踩踏在五十多歲的人生階段。

是的，濃縮果汁，沒錯。
自認為身性懶惰急躁的他，總是信念著：一個人做事成功要快一點，失敗也要快一點，這樣才知道什麼是可行，什麼是不可行，及時轉彎，不把生命浪費在無謂中去挫折自己；做人要痛痛快快的，盡興並全力以赴，如同一杯濃縮果汁。 

　將計步器掛在腰際，忠實記錄著他每一日漫步在地球行走的總步數，並且逐一登記在隨身攜帶的表格上。一天走一萬步，是戴勝益給自己存在於每一天的基本目標，一定要做到。然後，他背起小型登山包，輕裝便捷，開始今日巡店的工作序幕。

義大利人稱：「居所與美食，是自我的延伸。」
身為國內最大餐飲連鎖系統造鐘人的戴勝益，從小也是美食主義的奉行者。

他以台灣第一家「王品牛排」為基石，從第一塊「王品台塑牛排」擴展至大陸及海外，以十年時間，抵達了目前全球共45間連鎖店、年營業額達兩億的盛景。領導著王品集團兩千名員工，旗下囊括王品、西堤（TASTY）、陶板屋、「聚」北海道昆布鍋、「原燒」日式燒烤店等五個大眾化優質品牌，在他從香港海洋公園訓練師以魚犒賞海豚每一個完成動作所領悟的立即獎勵、分享利潤哲學，以及長期浸濡於中國文學所體會的啟示下，成功創締了一個前所未見且活潑生動的精緻美食國度。

他座右銘列的第一條是：個性即命運。
對於一個一天走一萬步，及時把握每一分鐘的人，這樣的成績是他連續失敗九次，不斷用資源減去損失，評估其中間差距的分辨結果──分辨何事能夠堅持，何事必須放棄。這樣對自己誠實而不自我欺騙的態度，加上天生的樂觀自信，凡事不往壞處想，亦是讓周圍的親朋好友願意投資他的重要理由。

百分之六十的理性主張，是為了成全百分之四十的感性。
儘管每日規劃行程已滿，熱愛大自然的戴勝益，在某一刻遇上了中山北路的秋天街樹，他還是忍不住佇足凝視，揀拾幾片金黃落葉；又或者黃昏以後，繞著白千層及楓香樹綠意蓊鬱的國父紀念館廣場快步疾走，將今日未達一萬的剩餘步數完成。在每一個轉接點，他以規律的速度完美靠近，卻又毫不遲疑地繼續前進，像一支射手的箭。

一週工作到星期四結束，他便南回台中的家住到星期日，開著福特國民休旅車款去山裡，沒有炫耀，靜靜的穿梭在蜿蜒之字道，經過霧社，在清境農場歇憩，再攀爬至更高更高海拔兩三千公尺的山頂深處。

天的邊界交會，讓人感覺極渺小到應該處處懂得謙卑，丟棄自負和面子。
像是一種心靈的滌洗與滋養，他站在高山峰頂，在如此絕對高度的鳥瞰，當下思索出管理上的困境及真正的解決之道，而不是將老鷹的眼拘限在工作場所盯著每一個員工，督促他們的偷懶與散漫，搞得自己神經質又快累壞。他說：「爬山也是他的工作內容之一，一個好的管理者不是拿一根鞭子，朝九晚五，而是真正的思考並實踐。」

一天走一萬步時，心裡是一個人的自在感，怡然自得，可以不與外面的世界溝通，而登山既是為了健身，也是他最喜歡的唐詩文學所呈顯的世外隱居意境。

從台大中文系啟蒙了管理學
他是台大中文系的畢業生。
那一年達斯汀霍夫曼主演的《畢業生》也正流行，所不同的是內心穿流的〈沉默之聲〉是一首首失了古旋律遙遠的唐詩，其中《寒山寺》仍是至今最令他動容的一首。
月落烏啼霜滿天
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
夜半鐘聲到客船
縹緲的古典禪境，空靈中又帶著無比的愁悵，孤單與冷清，似乎與他這樣開朗的人臉上總是敞著真摯的笑，無法劃上等號，也不曉得是否就是他內心的另一個真實世界。不就是這樣嗎？我們總是並存著「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在這兩個境域靈魂交替遊走，在一群的團體中藏著一個永遠孤獨的自我。

理想的1970年代，著名的散文家及《源氏物語》翻譯者林文月女士，還在台大中文系教學的。那時，戴勝益也進了台大中文系就讀，成為林老師的學生。至今，他當然還記得老師的優雅舉止，但笑著說自己是一個散漫的學生，讀中文系很閒，有很多時間可以參加社團。

台灣第一學府教導他的人生素養是：凡事要先練習質疑，才會產生真正的創意。而台大素來的開放風氣，從新生訓練第一天起到畢業典禮，沒有強制非要你出現不可的自由作風，使他徹底體悟到真正的自由。

真正的自由就是讓自己自由，大膽嘗試，小心求證。 
就算是一個中文系出身的管理者，也可以運用中文系所教導的中國古玩意兒，創新出一套現代管理學。他欣賞孔子的內涵修養，迷戀孟子的力求效能，在公司倫理方面，他吸取著儒家的「溫良恭儉讓」，而公司管理法則，採納法家的「嚴厲罰則」，至於領導風格方面，則融入了道家「一變應萬變」的精髓。

自台大中文系畢業後的畢業生，回去了中部參與家族企業的經營，在三勝製帽擔任副總經理十一年，直到面臨第二代接班問題，他毅然決定另創事業，把家族企業全部交給了哥哥，四十歲的他，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卻毫不遲疑地以台大人的精神昂首向前，像一個冒險王，開始他立足都市叢林，可謂驚濤駭浪的創業之旅。

於是，他往前跨一步，66個他說的恩人共同為他起一個會，集資了上千萬億元，從第一座台灣鴕鳥ㄅㄧㄅㄧ樂園，到大非洲野生動物園，外蒙古全羊大餐餐廳、一品肉粽連鎖店、金氏世界博物館……。一路走來，驚險連連，雖然充滿著爆發力，但也必須憑藉大半的時機與運氣。

他忍耐著，堅持著，等待真正的機會，雖然每月背負龐大的利息，沒有擊倒他的決心，沒有打退堂鼓回到家族企業接續父親一直為他保留的副總經理位置。

終於，借助王永慶所愛私房牛排料理的靈光一閃，在台中開賣「王品台塑牛排」而得到成功的契機，也確定了他收拾散彈打鳥的投資方式，專心一意地經營餐飲連鎖事業。以每月分紅立即獎勵，讓員工入股共享利潤，並由協理級以上的高級幹部組成「中常會」，借鏡全世界各大餐廳汲取創意，另引進麥當勞的「一套標準化作業」模式和標榜讓顧客得到最滿意的服務，如此提昇了整體產能效率與競爭力。

一家人主義
成就是什麼呢？
成就是一種社會地位表徵呢？還是物質的堆疊，抑或財富的累積？如果是這樣，那麼四十多歲的戴勝益已經擁有了百分之百的完美成就。

但有一天他發現以物質做為成就的標準，將與其他人的距離越拉越大，其結果就是朋友越來越少，慢慢別人會唾棄自己、孤立自己，就是這樣。

有一齣悲劇的發生，使戴勝益徹底覺醒，重新思索成就的定義。
多年前，在王品中山店，有一位兼職的洗碗員工許媽媽，她的身高只有一百四十公分，或許天生的低矮身材造成長年以來的自卑心理，以至於她走到哪裡總是會受人欺負，做為一輩子的邊緣人，當她來到王品得到企業文化給予的照顧及尊重，是她人生難得的美好經驗。白天洗四小時的碗，晚上還去拾荒貼補家用的許媽媽，某天夜裡竟在拾荒的路上意外被卡車撞死。

得知這消息後的戴勝益，想到許媽媽當時被卡車撞死那一刻的處境，不禁生起強烈的荒冷遺憾並深自譴責，那一刻他的員工因去拾荒而被撞死，而自己則是駕馭著豪華賓士車馳騁市街，如果他的企業體能多一分照顧員工的力量，讓這位可憐的婦人得到適當的照料，不必再為貼補家用而另去拾荒，是不是就可以阻止悲劇的發生？

當然人生不能改變，命運不能重來，唯一可以努力的事是，他應該要讓每一位員工都成為關懷彼此的一家人，將王品集團組成一個「龜毛家族」，並規定股東分紅的十分之一應回饋給公司及同仁，乃是合理的情義。

他並且賣掉他的賓士車，從此改開一般國民車，除了台中的家之外，也不再購置任何不動產（包括台北目前的住屋也是租來的），以身體力行，做一個從物質虛假成就中脫離出來、珍惜地球資源的人。如今他認為對於人生的滿意度及快樂度皆達百分之九十九，喜歡團體，重視公平，許多理想透過了團體得到了回饋，也給予回饋，這樣的成就無與倫比。

聽起來彷彿是我們在網路常見的感人肺腑的小故事，一個小故事改變了人生的價值觀，及看待世界的眼光；一個小故事使我們的有限思維穿透至無限的領域。這樣的小故事在生活裡去影響我們的，還有的就是母親或父親的慈愛。戴勝益臉透溫柔的線條說：「這輩子影響我最深的，是我的母親。」

母親溫柔的力量
小時的戴勝益覺得貧苦自卑，父親離家，家庭生計全靠著母親一雙巧手，為人縫作衣服來維持，加上家中兄弟姐妹眾多，一共六個孩子，所有教養與教育的重責大任都落在母親一人身上，其艱辛困苦可想而知。母親的手一直沒閒著，就算這一天要生產了，請隔壁幫忙接生完孩子後，當晚還是緊接趕製客人訂作的衣服。

儘管如此，從小到大，戴勝益卻從未見過母親發過一次脾氣，怨怪丈夫或責罵孩子，她的心胸廣大如海洋，面對任何事任何困難，她總是展現柔軟的低姿態，而不是強勢的咄咄逼人。這種尊重人的態度，也成為如今的戴勝益給人的印象，初見到他，他臉上掛著永恆謙和愉悅的笑容，也彷彿凡事都難不倒他，像風中的蘆葦草一樣充滿韌性而柔軟，那般親切感，可能表情都跟他母親很相似。

但小時候吃粥湯的經驗還是讓他此刻回想起來，都還是有點吃怕的感覺，他說：「母親刻苦到連做月子都還是吃粥湯哩，卻思毫不以為苦。」

一個家庭如果沒有一個快樂的母親，這個家庭是不會快樂的。同樣的，一個家庭如果有一個堅強的母親，這個家庭會充滿著生命力。母親的影響擴及三代。母親到現在都還是戴勝益的精神導師。 

那年母親生病住院，躺臥在病床，年輕的護士小姐可能沒經驗而疏忽醫護職責，戴勝益到醫院發現後，非常生氣，要找護士小姐理論，但孱弱的母親卻阻止了他，說：「淺性誤事，認輸就好。」意思是凡事不要太鑽牛角尖，也不要過於衝動，力爭到底，能夠學會低頭，網開一面，也是一種美德，退一步海闊天空。戴勝益想了想，聽母親的話，就算了！

人的行為習性全看自己如何去餵養，有人習慣貪得無厭，有人喜好四處批評，有人總是耽溺於連連的讚美聲中；而一個母親，一個年邁為病所苦的母親，在病榻間，想到的仍是維持人的和善與尊重，寧可自己受委屈，也不願意伸張病人應得的權益，以她的忍讓求全世界的和平。這樣的母親，造就他的孩子樂天知命，卻又不臣服於命運，並以他獨特的判斷力，創造出別開生面的餐飲魔術。

一輩子要去一百個國家
在沙漠中，一切事物皆造就了沙漠的完成。

既然，創業的夢想已然實現，且以無偏移的穩定速度往未來預計六十個餐飲品牌目標逐步邁進，如果還有夢想，那是什麼？

「一輩子應該去一百個國家，攀登一百座高峰，還有一年光臨一百家餐廳。」戴勝益如此說，並且也真正這麼做。

達賴喇嘛在2005年的開示中，其中一條提說：每一年去一個從沒去過的地方。

抵達未曾抵達之境，那是──另樣的印證道途？
對於一個心無界線的地球人而言，在如今旅行與通訊的速度飛快無比的時代，一年去一個陌生的城市不同的國度，可說是開拓視野的最佳方式，我們可將之視為心靈的朝聖之旅。

每一年戴勝益除了帶領不同的事業團體征服百岳峰頂，以鍛鍊自身及員工們的耐力及毅力外，並派遣「中常委」的某一位（以輪流制）花半年時間旅行全世界，然後提出一個「醒獅」創業計劃，集團的進步必須仰賴源源不斷的新意，讓威猛的獅子能夠在每一天早晨真正活躍起來，而不是疲乏自縛。

戴勝益也是醒獅團的一員，跟他忠實的夥伴們一起互勉勵行。截至目前他已去過68個國家，攀登20座山峰。

去過異國最美的地方，他認為是非洲肯亞的紅鶴湖（Nakuru）。非洲是一個讓他震撼的地方，人與動物協調出一種共融的相處方式，不管是被大象圍住或斑馬闖到馬路的見怪不怪，甚至一抬頭就可能親眼目睹了一場動物的大遷移活動；更令人驚異的是，一百多隻紅鶴飛棲盤繞在偌大的Nakuru湖濱邊際，如同串聯的粉紅珍珠，那種碩大的美，極至優雅與燦爛，永世難忘。

至於最動人的山景場面，則是攀爬大霸尖山的那一回，在整片濃密煙霧中穿梭踽行，眼前突然矗立一座龐然直立的山岩，像是自天上掉落下來的巨大山神，穿繞過去時，心底油然生起對大自然的敬仰與謙卑，有種「上帝與我同在」的甚深感動。

而2004年在他去過的一百家店中，評價最高的竟是一家路邊攤。
那是一對五十多歲的中年夫妻在屏東郊區馬路邊上所開的行動咖啡館，先生原本經營多年的建築公司倒閉了，從企業家降為無業遊民，一生累積的財富一夕化為烏有，但先生與太太並不氣餒，覺得就算這樣，也應該樹立自立自強的典範，不應該留在家裡嘆息。兩人便決定開一間自由的行動咖啡館，相當敬業地把路邊攤當作一回事用心經營，不僅打扮穿著非常得體，修養極佳，且注重每一個服務的環節，讓途經的旅客們也享受到盛情的交流。

這種不畏艱難、懂得放下身段的人生態度，使同為餐廳服務努力的戴勝益也得到啟發。不管走到怎樣的事業高峰，不管你在任何年齡階段，都要有歸零的準備，和敢於「重新開始」的勇氣。 

每一個生命場景所經驗過的細節都記錄在戴勝益的文學筆記中，自行裝訂成冊，只分享給他的員工及親朋好友──旅行所感，五年一改的人生座右銘，企業使命，遺囑，走路步數表……，淋漓盡致地將生命的精彩度完全發揮出來，一直在爬峰中，沒有頂點的限制，對他而言，人生就是一杯濃縮果汁，全力以赴。